父亲从小有着坎坷的求学经历,祖父对他上学读书的愿望没有给予应有的支持,在父亲心中留下了阴影。我上学以后,父亲非常关心我的学习,星期六回家先检查我的作业。

  我在三元阁小学升入五年级后,父亲发现三元阁小学的教学质量比较差,就把我转到了距离我们新搬的家最近的师范附小。在师范附小读了几个月,整个秋天大部分时间是去地里劳动,拔草打猪菜,搞所谓的勤工俭学。父亲怕这样荒废下去,又把我转回了三完小。我在三完小的时间是一九六0年初冬到一九六二年夏天毕业。虽然不到两年,却有许多事情值得回忆,所以我要单独写一章。

  三完小离我们的新家有四五华里远,每天跑四趟,总共要有十多公里的路程,父亲和我都觉得为了学习路途远些算不了什么。那时临清各小学之间的转学手续非常简单,只要从转出的学校开出转学的介绍信,转入的学校就无条件接受,不需要找熟人托关系。

      以后的事实证明父亲给我转学是正确的,到我升中学那年,三元阁小学毕业的学生,报考中学者全部落榜;师范附小升入中学的仅有一个学生。我很难想象如果我连初中都升不上,会是什么样的情景。从小父亲为我确定的目标就是小学中学大学一直读下去。我们那时不知道,大学毕业以后还可以读硕士读博士,只知道大学毕业以后是留洋,那个年代留洋都是去苏联或其它的东欧国家。父亲和母亲不止一次说过,他们最大的理想是让我们弟兄三个都能够读上大学。他们还说:

   “你们哪个本事大,读完了大学再去留洋。”

  我重返三完小后在五年级三班,班里的同学有当年刚入学在一年级时就和我同班的任长友、张培珍、孙少秋;还有在幼儿园时的小伙伴王临生、倪义芳。我回到三完小,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,很快和同学们融合在一起

  五年级三班的教室是学校中间的大厅,是科举时代主持考试官员的正堂。大厅的面积相当三四个普通教室大,我们四十多学生坐在里面,四周很空旷。下雨天课间休息,我们可以在教室里任意奔跑嬉戏。有这样的大教室实在是幸福,它唯一的缺点是屋里的光线不好。

  到六年级时,我们就又换到了那位于学校东北角,曾经做过当年我们幼儿园的教室。

  在三完小一年多,有三个老师值得我永远怀念:

  我五年级的语文老师叫李继盘,家在农村,带眼镜,说话慢声慢语,课讲得好。小学老师的学历一般是普通师范,李老师是后师毕业。文化大革命以后,李老师离开三完小去了中学任教,我曾经去看望过他。

  我五年级的班主任是叫周莹,三十岁左右,皮肤白净,面色红润,两条乌黑的辫子,一个很美丽的女老师。她还有一个美丽的女儿和一个漂亮的儿子。周老师不光美丽,她的口才也很好,批评起学生来什么样的语言都敢使用,不论多么调皮捣蛋的学生都怕她。

  周老师的父亲是一个很有文化的文人,书法功底深厚,他的墨宝在临清一带可做传世佳品。日本占领时期,他曾办过报纸,后来便定为了历史反革命。周莹老师一家为了减轻政治压力,只能尽力与周先生划清界限,致使老汉穷困潦倒,流落于街头,孤独悲凉中离世。

  即便如此,文化大革命中,周父的问题依然成为周莹老师被批斗的原因。批斗会上,面对漫骂侮辱,她当面反击,和主持会的老师以及发言的学生对骂,全都不是她的对手,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找她的茬。其实周老师对学生很好,她的管理表面严格,内里宽松,我们班的同学多少年后回忆起周老师都是这样的评价。

  一九六一年麦收季节,我请了两个星期的事假,跟母亲回刘口村拾麦子。因为比原计划滞留的时日延误了许多,我返回临清上学时,同学们的期末考试都已经考过。当着全班的同学,周莹老师大声问我:

   “这不是臧宝兴吗?哪阵风把你给吹回来了?”

 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。周老师批评我的一句话虽然刻薄,事后却没有让我补考,就让我直接升入了六年级,对我还是很照顾的。

      周老师只教了我一个多学期,升入六年级后就换成了冯老师。

  冯老师叫冯连沂。一九六0 年的饥荒中,许多中学下马解散,冯老师就是刚从某个解散的中学下到三完小的,中学老师的水平自然比小学的高。我和同学们遇到冯连沂老师,应当说是我们的幸运。

  那时冯老师刚刚结婚,我们的师娘叫王秋荣,大眼睛白皮肤很漂亮。冯老师和王师娘的新房就在学校里面,一间平房,紧靠着其它年级的教室。

     新房的房间很小,冯老师做饭用的火炉只好摆放在屋外。我们从冯老师家门前经过时,如果火炉上正座着铁水壶烧水,会有一个同学掀开壶盖,另一个同学拿一块煤饼放入壶中;如果火炉上墩着铁锅正在做饭,可能会有一把炉灰围绕着锅沿撒上一圈。

  当然玩弄这些把戏的都是男生,女同学看到了也只是捂着嘴笑个不停。调皮的男生们都和冯老师很好,纯粹是出自儿童调皮的天性,即便是饥饿难捱的日月,一群十二三岁的天真少年聚在一起,搞些恶作剧是难免的,只是我们六年级三班这些喜欢搞恶作剧的男生实在是嚣张。

  我们这伙男生的头领是花俊起,比我大一岁,属牛,外号却叫花老虎,大概因其长相虎头虎脑之故。花俊起是我们班的班长,学习好,所以有号召力;他很聪明,玩耍的点子多,花样多,所以有凝聚力。花俊起既然是班长,行为就要尽量地规矩一些,象往冯老师家的水壶里放煤饼,锅沿上撒炉灰之类的勾当,他不会做。那些事情一般是由最调皮捣蛋的孙少秋、侯尚方几个同学操作。类似让冯老师气愤不已哭笑不得的把戏,我也壮着胆子干过一回。我在我们的团伙里属于次等角色,属于那种虽然很积极,却因为胆量小,缺乏创意,只能跟在大家后面跳跃呐喊,但非常忠心耿耿的成员。

  不仅我们的首领花俊起学习好,班里几个学习好的同学几乎都凝聚在我们的团伙里。我们所从事的违反校规的行为,除了针对冯老师的恶作剧,不外乎爬树上房游泳跳墙一类表现体能技能的活动。我们不打架,不骂人,不迟到,不早退。我们不仅学习好,老师布置的作业也数我们完成得认真。冯老师对我们几个真是爱恨交加。

  我们违反学校的纪律被冯老师抓到,所受的惩罚通常是罚站,我们对付的办法是冯老师让一个同学去教室外面站着,我们就会有三五个伙伴主动去陪绑,多的时候有十几个无辜者故意陪着到教室外面造声势,有一次竟然全部男同学都加入了被罚站的行列。冯老师总不能连课都不上了吧?顷刻就会把我们赶回到座位上。冯老师更严厉的处罚是没收红领巾,我们同样有对付的办法:下午放学以后,等冯老师回到他那间平房,王师娘也下班回来了,新婚的夫妻正要甜蜜地相对,被没收了红领巾的同学就会恰逢其时地出现在冯老师的面前,不用说一句话,低头陪老师和师娘站着,用不了几分钟,冯老师就会把红领巾物归原主。我们上面的伎俩屡试不爽,冯老师真是拿我们没办法。

  我更应该感谢我的师娘。王师娘就和我母亲在一个服装门市部上班。我被罚站被没收红领巾以及其他调皮捣蛋的行为,师娘一次也没有告诉过我的母亲,而我哪一次考试取得了好成绩,或者受到什么表扬,师娘会早早地说给我母亲听。王师娘报喜不报忧的恩德,让我感激万分。

  我们那一年级共有三个班,一班是学校的先进班级,队列、纪律、着装、队日活动都是全校最好的。他们班和他们的班主任胡老师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全市的活动。和一班相反,我们三班因为屡屡违反校规三天两头受到批评。这自然让冯老师很没有面子,使冯老师中学教师的水平受到了质疑。

  我们也有为冯老师争气,让冯老师扬眉吐气的时候。一九六二年夏天小学升初中,无疑是历年来最难的一届考试。因为国家极度的困难,从六0 年开始,两年内解散下马了许多中学,保存下来的中学,招生的人数也大幅地减少了。那年,三完小三个毕业班升入中学的总共才十二个学生,我们三班就考中了十个,而经常受表彰的一班只有一个幸存者。我们这些捣蛋鬼让我们的班主任成了学校名气最大的老师,以至于后来有许多家长指名要把自己的孩子转到冯老师带的班级。

  冯老师为带我们这些既坏又好,既调皮捣蛋又认真学习的少年,真是费尽了心血,我们毕业的时候,他累倒了,病了很长时间。我在母亲上班的地方,遇到王师娘,说起冯老师患病,王师娘笑着对我说:

   “都是让你们这帮小子给气的!”

  王师娘说的一点儿也不假。我们这伙捣蛋鬼也为此内疚了好多时日。冯老师后来因故调到一完小去了,并且改行做了体育老师。冯老师和王师娘养育了两个儿子。
  
   六年级三班当年升入初中的十名同学是:

  花俊起、王临生(后改名为王子云)、夏广泰、杨德雁、廖言祥、臧宝兴、孙少秋、张淑珍(女)、潘继梅(女)、田秀云(女)。

   现在还能记得姓名的同学另有:

   侯尚方、倪义芳(女)、符振甲、张培珍、任长友、黑印江、邱惠萍(女)、皇甫云然。

     这是一张拍摄于四十多年前的照片,十五个孩子我都不认识。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是我的校友,临清三完小的学生。


  那是一个没有游戏机,没有电脑,没有电视,甚至没有电影的年代。但那时也没有作业,所以他们都没有佩戴眼镜。


  那是一个没有麦当劳肯德基,没有哇哈哈没有果冻,没有面包和牛奶,甚至还不能真正吃饱饭的年代,所以他们中没有一个肥胖仔。


  他们没有羽绒服。没有皮靴子。衣服鞋子几乎都是母亲、祖母、外祖母手工缝制的。但他们身体挺拔健康。有几位长大后很可能是靓仔美男。


  他们的脸上满是笑容。

南怀沙先生作品。

作者 临, 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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